任何对华盛顿特区的混乱局面感到震惊的人，在过去四年里肯定没有注意事态的发展。1月6日，发生在国会大厦周围的怪诞场面确实令人震惊：怒目圆瞪的暴徒，举着新纳粹旗帜和特朗普标语，强行闯入众议院和参议院；在暴民怒吼着“美国”和“停止盗窃”的当儿，一些人则为有朝一日向子孙展示自己的荣耀时刻而忙着自拍。

然而，最令人作呕的景象是，总统特朗普本人煽动其狂热追随者前往国会大厦，以便推翻选举结果，并同时与所谓窃取他胜利果实的“邪恶”敌人作战。

这的确令人震惊，但并不令人意外。在2016年第二场总统辩论，特朗普被问及会否接受来临大选结果的那一刻，人们就应该看到这个潜在局面。他当时回答说，这取决于选举结果。换言之，他只会接受自己获胜。其他任何结果都是非法的。当时就能明显看出，他不会遵守自由民主的基本规则。

这并不是唯一的证据，其他还包括他宣称自由媒体是“人民公敌”、其政治对手希拉莉应该被“关押”、移民都是强奸犯和毒贩等等。身为总统，特朗普纵容乃至鼓励暴力极端分子向黑人和犹太人宣战（2017年在弗吉尼亚州的夏洛茨维尔市，他们曾高喊“犹太人不能取代我们”）。

尽管如此，共和党领袖，包括那些在最后一刻疏远总统的人，都支持特朗普，奉迎他巨大无比的自我，并保护他免受一切遏制他荒诞，甚至可能是非法行为的努力的伤害。他们这样做，并不是因为热爱特朗普，而是只要他给了他们想要的东西，即放松管制、为富人降税及迅速任命极右翼法官，他就可以为所欲为。

一些共和党人承认，特朗普并非“传统意义上的政客”，事实也的确如此。特朗普更像是一名邪教教主，一个有着超凡魅力的煽动者，他承诺将其追随者从充满暴力和腐朽的城市、自由派精英、黑人、同性恋者、移民，以及国家中其他肮脏外来分子所组成的邪恶世界中拯救出来。许多人投票给特朗普，因为他们更相信他是救世主，而不是政治家。

现在最大的问题是，教主失去权力后，邪教还能否持续？没有特朗普的特朗普主义，能否长期生存下去？他仍然掌控共和党的绝大部分，并会试图通过社交媒体保持影响力。他甚至可能建立属于自己的小型媒体王国。但这是否足够？是否能够持续？

特朗普主义可能会在另一个领导人身上延续下去。这就是得克萨斯州参议员克鲁兹等政客所希望看到的。他通过破坏当选总统拜登胜利的方式，来竭力迎合特朗普的选民阵营，不过是为未来参选总统而演的一出戏。不过，克鲁兹缺少特朗普那种庸俗的魅力。他是受过高等教育的愤世嫉俗者，一名冷酷无情的政治操作者，但不是一个能轻易鼓动群众的领导人。

特朗普主义的未来还取决于一个长期争论的哲学问题。英雄抑或时势，哪个才是历史的最大推手？像希特勒那样，特朗普经常被左翼人士视为社会病理学的一种症状，而不是致病因素。

这一观点有一定的道理。特朗普精明地利用了在他进入政界以前，就已经长期存在的怨恨和问题，包括日益扩大的贫富鸿沟、对移民的恐惧、对伊斯兰的厌恶、大城市和金融业对贫穷的去工业化和农村地区的支配地位日益提高、对少数族裔的仇恨等等。

这些问题也被当代的其他煽动者所利用，并或多或少地取得了成功。但是，要想取得成功，这些政治操弄者还须具备一定的吸引力，而这一特质往往被比较传统的政治家所低估，以致付出惨重代价。

在这一点上，外貌和言谈举止发挥着重要的作用。不少民粹主义领袖都留着奇怪的发型，像意大利前总理贝卢斯科尼的彩绘假发、特朗普的白金“头发搭桥”（comb-over）、英国首相约翰逊经过精心打造的一头金色乱发，这些绝不是机缘巧合。他们的头发就像希特勒的胡子一样，是他们的“品牌”之一。天生的煽动家知道如何引人注意。

比起他的大多数煽动者同侪，特朗普更是作秀达人。他最成功的不是搞房地产；他其实是个糟糕的商人，生意接连失利。成就他的是一档电视节目。这档节目提升了他的品牌，而他又利用这方面无以伦比的才华进行自我宣传。克鲁兹、霍利、科顿或卢比奥等所有这些有志于追随特朗普脚步的共和党参议员，其实都跟他相去甚远。

当然，被特朗普所利用的愤怒、怨恨和经济问题绝不会凭空消失。他也进一步加剧了美国的社会和政治痼疾。症状仍将存在，但也许少了一个拥有恶毒天才的人来煽风点火。

特朗普的追随者将失去他们的救世主。没有了特朗普怪异但有效的党内控制，共和党人很可能会陷入一段恶性内斗的时期，这可能导致该党四分五裂。若然如此，这是他们活该。

作者Ian Buruma是作家，最新著作是《丘吉尔情结：从温斯顿和罗斯福到特朗普和英国脱欧的特殊诅咒》（The Churchill Complex: The Curse of Being Special, From Winston and FDR to Trump and Brexit）

英文原题：Trump's Gotterdammerung